我出生在一個名叫可可托海的北疆小鎮(zhèn),國內(nèi)唯一由東向西流向北冰洋的河—額爾齊斯河穿鎮(zhèn)而過,匯集阿勒泰山脈的雪山的融水,便是小鎮(zhèn)的水源。
此時大眾對小鎮(zhèn)的印象,大概是山清水秀,風景綺麗的避暑圣地,而二十幾年前的可可托海,為人所知的,大概只有那還了蘇聯(lián)三分之一外債的3號礦了。
爺爺奶奶是四川人,年輕時隨援疆隊伍來到新疆,爺爺成了礦區(qū)的一名普通員工,奶奶也就跟著在小鎮(zhèn)駐扎了下來。我隨父母在油城生活,但得此緣由,幼年時常能前往小鎮(zhèn)短住。九十年代初,油城還是“沒有草,沒有樹,鳥兒也不飛”的地方,但是交通、生活都還算便捷,而小鎮(zhèn),便是另一番光景了。
那時進出小鎮(zhèn)只有一條蜿蜒的盤山公路,那路修的狹窄而崎嶇,亦無護欄保護,對年幼的我來說,旁邊的“懸崖峭壁”甚是可怕。車走在道路外側時,總覺得半側車胎已懸在崖邊,隨時有翻下山的危險。然而越是害怕,越要往下看,好像盯著盯著,這車要掉下山崖的危機便能解除,路也能變成康莊大道似的。好在這一段路并不算長,翻過山再走一段,看到有礦坑的地方,便已非常接近小鎮(zhèn)了。
奶奶在額河北邊經(jīng)營著一家小賣鋪,靠父親工作休息時間進貨,我便隨父親的車輛在小鎮(zhèn)來回。彼時物資匱乏,小賣鋪里也算應有盡有,在可可托海短暫生活的時候,大部分時間和奶奶待在小賣鋪里,光顧的人不算多,都是附近的村民,礦區(qū)家屬居多,偶爾扯扯家常,日子過得也還算閑散。
爺爺家離小賣鋪不遠,以前的房子修的有趣,廚房和起居室被小院隔開,從起居室進出院子只能從窗戶通過,我年紀小,只好被大人抱著。院子里種了各種蔬菜,紅彤彤的西紅柿,清脆流汁的黃瓜,綠油油的小白菜,隨手摘來便可入菜。院子的角落圈起來養(yǎng)雞,“咯咯噠噠”的叫個不停,是我最喜歡的地方。院子的圍墻并不密實,有小刺猬穿墻而過迷失了方向,爺爺便捉來豢養(yǎng)著與我為伴,然而小動物終是不甘被束縛,幾日后某個寂靜的夜晚掙脫逃走,只留下空空的籠子。還曾捉來小麻雀,一條腿用繩子綁在桌腿上,嘰嘰喳喳叫個不停,向往著藍天和自由,爺爺不忍,不出一日便放走。
休息的時候,爺爺會騎著自行車帶我到河南邊玩,連接河南北邊的是一座鐵索橋,橋底用木板支撐,木板有間隙,額爾齊斯河從橋底穿流而過,時緩時急。河邊大片淺灘,河水才沒過膝蓋,清澈見底,河底布滿鵝卵石,即使在水流湍急的地方也清晰可見。爺爺“打水漂”很厲害,總是好幾連擊,河面被石子擊打的地方蕩起一層層浪,我打不好,爺爺便手把手教我,可惜最終也沒學會。
還會去樹林里撿蘑菇,山里樹木茂盛,雨水也多。雨后的清晨,伴隨著空氣里的青草香,便是蘑菇長得最好的時候。有的蘑菇生的好看,可惜含有劇毒,只可遠觀,而那些外觀尋常的菌類,才是可以入菜的珍饈。山中雖然人煙稀少,卻未曾碰見過蛇或猛獸,大概便是自然對這片土地的饋贈。
小鎮(zhèn)游牧民族多,牲畜便也多,騎馬的人在路上穿行,驢子在泥地里打滾,牛兒悠悠閑的吃著草,尾巴一甩一甩的驅趕著蒼蠅。鳥兒不算多,偶有禿鷹盤旋而過。大家都以古樸的方式生活著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傍晚升起的裊裊炊煙伴著夕陽的余暉,大有陶淵明《歸田園居》中“曖曖遠人村,依依墟里煙”的意境,形成一幅水墨畫,印在腦中,留在心中。
小鎮(zhèn)緯度高,夏季短,十月便會降雪,白茫茫的連成一片,是另一番景色。由于小鎮(zhèn)冬季氣候極寒,我極少去,也就對小鎮(zhèn)的冬季鮮有印象,只是常在油城還秋高氣爽之時聽說小鎮(zhèn)已天降大雪,次年大概又是豐收的一年。
后來礦務局為了安頓員工,在阜康分配了房子,爺爺奶奶便得以從小鎮(zhèn)搬出,只在夏季偶爾回到小鎮(zhèn)。而我最后一次回到小鎮(zhèn),大約已是十幾年前,其時鎮(zhèn)上大部分居民已蓋起了二層小樓,生活逐漸富裕了起來。爺爺家的老房子廚房內(nèi)角上有馬蜂筑起的窩,人和馬蜂也和平相處。我和表弟去捉螞蚱,一整個下午也不覺得累……
再后來,小鎮(zhèn)被更多的人知道,成了旅游勝地,拍回的照片上,已沒有了當年的光景。我為小鎮(zhèn)感到高興,高興這如夢似幻的美麗景色終于被很多人知曉,旅游業(yè)的發(fā)展讓小鎮(zhèn)的各項設施得以完善,人們的生活也逐漸便捷、富裕了起來。而記憶中的那個小鎮(zhèn),大概只有在夢中相遇了。